一竿风月

【温蝶】她教我收余恨

凤蝶在屋内走来走去,忽地说:这花要死了。


神蛊温皇听了哎呀一声,无甚反应,手中扇子摇摇,半点风没带起,说,你不给它浇水,它不就要死吗?


凤蝶停下扫除,白他一眼,但温皇正阖眼小憩,自然是什么也没看见。她只好提高了声音:我以为主人从花市买花来,是要自己养它。


温皇状似心痛地叹息:我照料它费尽心血,它不领情,我也是束手无策啊。


盆里的花不知怎地,又掉了片叶。


温皇睁了眼,拾起一片枯叶,随手将其捻尽,草屑如灰,飘摇散落了。他问,凤蝶,你说,这花成心与我作对,是不是有了灵识,要成精了?


凤蝶接着扫地,头也没抬:主人又在做什么春秋大梦。


温皇高深莫测道:耶,你也算见多识广,魔世有玄狐这等铁精,我神蛊峰怎么就不能有花精?


那主人怎么对神蛊峰里的花草,就怎么对这花好了。凤蝶说。她整日忧心还珠楼生计,从没见过楼主怎么对待花园里的植株,约莫不过是任其自生自灭,若这花偏要自生自灭,撒手不管反是好的。


温皇躺着不动,皱了皱眉头,表示他正努力思索,忽地说,我一不小心就会踩它们两脚。


凤蝶着实惊了:那便简单了,主人还是快把这盆栽卖了,兴许还能活得长久一点。


温皇则是意味深长地一耶,表示其中大有门道:我种花种草是用来害人的,我不伤它们,它们怎么能伤人?


凤蝶懒得跟他理论:我看主人是虐待花草惯了,连怎么对花好都不知道了。


温皇痛惜道:如切如磋,如琢如磨,怎么能叫虐待呢?罢了他又说:凤蝶,茶凉了。


凤蝶去试茶壶,分明还是热的。


主人如果连触觉神经都失调了的话,还是早些找大夫看看吧。她说完就丢下扫帚,下去烧茶了。


有这么一段时日里,温皇天天给这花浇水。


那日他少见地出门远游,花刚买来时,还没有这么半死不活的样子,置在桌边,不管如何说,是不丑的。温皇与它看对了眼,很上心,好像老来逢了第二春。剑无极这样说的时候,凤蝶很是不屑:他连第一春都没有,哪来的第二春?


只是花的确是不赏面,不过几旬,愈开愈败,作倒伏状,温皇虽然面上没有不悦,但躺着的时间是越来越多了。


某日剑无极神秘地凑过来小声地说:寄情于物,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?


凤蝶莫名其妙,问他:什么?声音有些大,别枝惊鹊,吓了剑无极一跳。


剑无极咳两声,更加神秘了:说明他寂寞。


又有人说他寂寞了。凤蝶对这套说辞不感兴趣,只问:你又想说些什么?


蝶蝶,人一寂寞,就容易起肖,他起肖,我就会挨揍,我挨揍,你就会心疼,你心疼,我的心就会更疼,谁都能寂寞,唯独我无缘的老丈人不能寂寞,所以......


所以?


所以我们该给他抱个孙子!


哈。凤蝶皮笑肉不笑:你也就嘴皮子有点能耐。


彼时温皇正在研读一本药经,以蛊医人他擅长得很,用药却无法专精,千雪教他许多,当归黄苓认得很清,并不起什么作用,他懂得过犹不及的道理,下手时却总是偏颇。


凤蝶出门远游,打包行李,走到还珠楼外,温皇就送到这里——是不能再向前了,懒得。


他羽扇掩面,似悲哀:白发人送黑发人,可叹,可叹!


凤蝶闻言,疑惑地将他仔细看了一遍:主人哪里有白头发?


哈。温皇笑了一声,我是想让你细细看我一遍,不要出门在外,最后连主人的名讳都忘记了。


凤蝶道:我又不像主人,整天躺着,连脑袋都退化了。


伶牙俐齿。温皇叹道,到了外面可要收敛些。他握着羽扇的手紧了紧,既然你也知我脑袋要退化,就让我好好看看吧。要是哪天忘了凤蝶大人长什么样,我就成了千古罪人呀。


要看便看吧,两厢对望,心下都有些不自在,然而却是这么看下去了,只是不知是要记还是要忘。


终究是温皇先垂下眼,他说:走吧。


凤蝶说:珍重。


便走了。


良久,温皇逐渐想起,他方才想问凤蝶的是:记住了吗?


温皇到了这个年纪,记太多苦恼总归不是好事,还珠楼外到里屋几十步,机关未撤,任飘渺仗剑突入,到里屋时,他已经将这件事情全然忘记了。


凤蝶在时,这株同他有仇的花靠她浇水苟活,凤蝶走了,是再也长不起来了,还珠楼余些杀手,见楼主桌沿摆着盆半死不活的花,看不下去,浇些水,花就这么吊着,活下去。


还珠楼花大价钱装修,却见不了多少客人,年年岁岁,门可罗雀,有客好不容易得见,桌上是一盆将死的花,丝毫不见待客之道,只当是温皇折辱他。于是传闻中的还珠楼愈发寒酸起来,先是家徒四壁,后是墙垣破败,有人说,还珠楼看着气派,实际神蛊温皇屋里还漏水呢!


温皇极少出门,市井间的传闻,总是到不了他耳中去,只是年岁一点点过去。


吊命的花,终于是有一天败了,它到底是没有成精,像其他所有的花那样死,一种最普通的死。终究只能两不相欠,终究不能圆满。


温皇像是等了它很久。


茎上无花,此时不在花期,却不是春季,他猛然惊觉,入秋了。


他不怕冷,一件单衣也能在隆冬中行走,从前的从前,四季是不分明的,或冷或热,触及他,都是钝化,只是后来,到了时刻,便有人为他添衣减衣,因此分明许多载。


他想起幼时在巫教见到雪,苗疆地处北方,落雪的时候,因为过冷,屋外是没有人的,他在雪地里躺了一宿,直至大雪完全覆盖他,黎明时起身,行动如常,只是浑身湿透。


他向窗外看,桐叶落地,的确是入秋了,他微微地打了个寒颤。


他从前是不怕冷的,如今竟怕了。


可现在只是秋天呢。


白白委屈你栽在我手里。他喃喃自语。收拾好花,准备一会儿扔到后花园里,偏无法不去看她:你说,现在该如何呢。


久久地沉寂,一杯茶水,又是温凉,他懒得再添,苦茶入口,忽然想到:一株死物是不能够说话的。


他复又落到躺椅里去,好像终于明白了这是件荒唐的事情一般,沉沉地笑了一声。


休恋逝水、苦海回身、早悟兰因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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